【毕业生访谈】高工资和生活只能二选一,解决内卷需要更多人反抗

南方小面,2021年毕业的理工科女生,一线城市民企工作

2021年,我从一个双非理工类学校毕业。因为是理工类学校,找工作还不算特别麻烦,通过校招双选会,先是去了一个我家D市(南方内陆某一线城市)的上市车企,但是工作环境比较压抑。今年年初的时候,我到了K市(东部沿海某一线城市)来工作,目前是朝九晚五,但是薪资上面还是有一点点压力。

毕业后比较迷茫,就想先找个班过渡一下

毕业前参加过考研,但是失利了,当时比较迷茫,就想先找个班过渡一下。我看过一些招聘软件,但上面的工作比较参差不齐,也没有什么筛选。因为我学校在北方,老家在南方,我就想工作的话还是回到南方。后来赶上校招,本来我家那边的企业就比较少,看到一个合适的,其实当时也并不是特别了解,但也算是比较对口的工作,就去应聘了,还比较顺利。

当时的感觉是,只要你想要找工作,还是能找到的,而且当时双选会还是比较热闹,成交率也是比较高。我们学校因为是工业类学校,专业对口,对接的都是一些国企、建筑局、铁路局、锅炉厂之类的单位,毕业生也都能消化掉。那些公司可能名气没有那么响,但确实是比较实在的工作。

学校的帮助很有效果,但我没感觉到太多政府帮助的存在,可能就是召开那种市里面的招聘会,但是我身边没有任何人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工作。

家里也没有提供什么帮助,也都不会太干预我的选择。我好像有问过 a和b选哪个,然后他们就觉得选一个在家的,在家可能有一点支持,平时周末还能回家吃饭什么的。家庭帮助找到工作的,可能自己家有厂或者是有公司这样,身边的人我暂时不太知道。我希望他们不要天天迫使我去做很多我不想做的事情,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。从我身边朋友看,可能家里给帮助的就是,很多人毕业之后没有一下子找到出路,在家里蹲了一年,家里需要提供吃和住,然后公务员上岸的话要报班,面试班、全程班什么的,可能又要好几万块钱,他们有些确实是家里面支持了一些。

我做采购这个工作,主要就是沟通协商,让对方记住我们,同时砍价、压缩成本,保证按时交货,保证项目能够顺利进行。一般也就是每天从早到晚在办公室里坐着。个人感觉只要你高中毕业,能用电脑,有嘴会说话,稍微灵活一点,基本上就可以胜任。我们采购一些工业用品,有的时候会涉及到一些选型,这个稍微有一点点专业,但是也不会很难,稍微用点心思还是能够胜任的。可以对比一下我们整个办公室的学历状况,一些比较资深的采购,他们可能是大专学历,然后同一批校招进来的,也有211的研究生,薪资水平会有一些差异。个人感觉,采购真的不是一个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,但是还需要经验,很多东西需要学习,尤其是你的渠道,还是得靠积累。

采购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职业,限制还是挺多的,不能随随便便跟别人吃饭,也不能手脚不干净。我们有采购员,因为贪污被供应商戳破了,然后失业了。

工作待遇当时在应届生中间还算是比较可以的。当时招聘同期的税前工资是6000左右。因为我前公司是市级重点企业,拿政府补贴,我额外有D市政府给的一个人才补贴,本科生一个月有1200左右,补贴三年的话能有将近四万,研究生会稍微再高一点。而且我们公司还会包宿舍,类似于公租房,两个人一间,研究生的话可以一人一间。我个人感觉在D这样的城市还算可以了。

前公司校招季突然违约,非常地坑

我前公司是车企,尤其做新能源的,它在这几年时间面对很大冲击。我走了之后到现在可能有一年的时间,它的变化非常大,比如之前是给住宿舍的,现在好像已经取消了。项目那边很多已经裁员,或者已经有人自己选择离职。

我前公司同期每年都有很多应届生校招进来。但它比较不人道,今年拒绝了大概300多个已经签了协议的应届生。先是问他们要不要调岗,他们本来可能是技术岗,让他们调去做项目经理这样的工作,他们肯定不愿意,因为基本上都是211工科硕士毕业的,薪资条件谈的比较好,工作也对口,突然要求你去做项目经理,肯定也很难接受。后来公司就把群直接给解散了。因为签的是三方协议(学校、公司和应届毕业生之间的协议),不是劳动合同,每个人就只赔偿2000块钱。我觉得很不合理,因为现在很多人研究生毕业就是为了找工作养家糊口,可能有些人房贷都已经开始背上了,所以说在校招季这么敏感的时间,突然违约,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去找工作。非常地坑,但也没有办法。

这个事情上新闻了,当时知乎或者哔哩哔哩上面都有发帖,让大家避雷。但是说实话,真的没有泛起太大的水花。我们这个公司只是业内比较小的一家上市公司,但是这在互联网行业或者是某些工业行业是非常常见的操作,有些更大的企业确实干过这种比较坑人的事。只能说一对一的打击比较多,或者是业内的名声在这里。他们确实还要校招,去不停地招很多应届生。应届生可能找学长随便一问,发现这个公司确实很差,一团糟,让你快跑,那公司确实是没办法。

有的时候觉得挺无助的,工资和轻松的状态,只能选一个

在前公司,我真的非常疲惫,工业行业开始营业都比较早,都是八点要到岗,然后每天加班,吃完饭马上来加班,一直到晚上八点,加班费还是12块钱一小时,去超市打工时薪也不是这个。晚上下班之后回到宿舍,九点了,可能还要接电话,有人还要跟我聊一聊。有一次请假,人在外面,一下午不停的打电话,就好像这个世界没了我不行一样。但是都是些什么事呢,就是一些流程上的事,反复搞来搞去。有些公司大了一点,流程做得很差,一个东西不停的被这个领导打回来,那个领导打回来,项目那边又在催,整个人感觉好像处在一个漩涡中间,很累,然后我就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。有些领导,自己内部的问题,如果协调不好,他就会把锅推在你身上。因为你是底层的小采购员,就要你背锅。领导甚至不会去护着你,也不会散会之后跟你说,你也不容易、好好干之类的。

我们当时是大小周,一个星期休两天,一个星期休一天半。但不同的部门是不一样的。我们是采购部,小周是礼拜六上午上半天,有些技术部门可能要开会,礼拜六就是一整天。公司是鼓励加班的,有些可能就开个会啥的就过去了。每月四周,两个小周,相当于每月多了一天的上班时间。我前公司因为上市了,流程上面为了做的好看一点,把那一天(缺勤的)当做带薪病假,你可请可不请的那一种。好像这还把它算在员工福利里面(笑)。但是带薪假请了之后,就没有全勤奖了,虽然我们前公司的全勤奖只有每个月50块钱。

我在那里做了一年时间,毕业之后去,22年夏天离职。之后休息了一下,年后跟我男朋友一起来K市,再开始慢慢找工作。是在招聘软件上面找的,我个人感觉比较顺利。现在是朝九晚五的一个工作,也还是做之前的采购,采购一些工业品。我现在是在一家M(某外企)的代理商。我在前公司采购M,现在是在M的代理商里做采购,相当于往下跳了一级,但是比之前的精神压力小一点,每天睡觉睡得很香。小公司流程比较少,现在公司总共只有四五十人,就没有很多烦心的事。M公司在生产线里算是比较核心的地位,有些关键部位必须是进口产品,所以货比较好卖。

现在就是很正常的法定休假日,每天也不加班,下午五点的时候,就看谁下班不积极了,基本上都到点就没人。下班后自由时间,看看书,准备考考证,或者是玩一下,做个饭什么的,之前可能做饭时间都比较少。主要不上班就可以做各种事情。

我自己感觉,工作只是工作,我自己现在已经开始躺平了,首先工资能够把自己先暂时养活好,先调整过渡一下,然后再慢慢看下一步怎么发展。有的时候觉得挺无助的,工资和这种轻松的状态,只能选一个。我现在工资还是比较低,公司也没有提供宿舍,在K这种新城市,生活还是有点压力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,家里人总会有一种看到我闲着就很着急的感觉,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习惯了被压迫,就觉得年轻人不受苦,将来一定会很惨。他们对我要求也一直很高,一直想要敦促我去做的更好。他们觉得之前的公司一定是不错的,上市了嘛,再加上接了很多项目,就觉得我在那工作挺好的。哪怕我很累,精神状态不好,他们就觉得年纪轻轻的,为什么?我现在到K市来,首先是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,不在他们身边了,他们可能本来就有一点意见。突然间说不干就不干了,也没有想好接下来干嘛,就突然间跑来K市,可能看我非常没有规划,然后又稀里糊涂的,外加上工资也不是很高,就觉得他们还在努力,你怎么已经开始躺平,天天摆烂了,会有一点话想说。

需要更多人加入反抗

首先,现在市场各种各样的需求都比较饱和,也比较保守。我身边朋友,文科类的基本上就业非常难,程序员找工作也非常难。我有个朋友,是985毕业的程序员,ta年初跟我一起找工作,现在还没有找到。目前也是各种各样的裁员,尤其是我前公司,好多之前技术岗的都在朋友圈里面感慨“感谢遇见,下次更精彩”这样子的话。尤其当时跟我一起校招入职的,大概有两三百个人,没几个人还在原来的公司,大多都换到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去工作。

而且很多人他可能只是学历高,但是面对的是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岗位。比如我自己是双非毕业的本科生,但是我现在做采购员,只要高中毕业、会电脑就可以做,那为什么非要去找一个学历更高的人?这样成本就增加了嘛。

大家好像还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,该上学上学。企业也好像是这样,但他们有时候有一些亏损,赚不到钱了,就说要裁员。国家还是该干嘛干嘛,然后每年那么多应届生让你消化掉。我暂时还不知道谁该负责,但这绝对不是我的问题,我绝对不背这个锅。

而且确实996很严重,压迫人,大家没有任何的生活空间。要么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,基本上工资很低,然后可能一堆屁事。我身边有一些朋友进入公务员岗位了,真的是那么点工资,一还房贷就基本上没有工资了,还一堆事情,领导生病要去看顾,然后今天去应酬,明天去应酬。我看一些招聘软件上面,很多要求有学历、有能力的工作岗位,工资还不如去餐饮业刷盘子来的高。

举个例子,我前公司他们每绩效考核在不停的改变,最近就是加班时长到多少就给多少钱。要是没有记错的话,当时是有一个人是基本上每天加班,每个月多给2000块钱。公司有这样一个要求了,大家是不是都得加班?当时最明显的感受就是,领导下班的时间比你还晚,你每次你走了,别人就说,你那个事情做完了吗,领导也说,这才几点就走了?给人的感觉就是,身不由己。

有些人可能确实是没办法。有些中年人被领导骂,那些话真的很难听,但他们还就是消化一下,然后该干嘛干嘛。他们确实上有老下有小,只能“当弟弟”。我们年轻人很讨厌那些当工贼的人。我们一开始上班的时候还有军训,要喊口号,谁喊的积极,我们就会私底下骂ta。现在反抗意识其实很多人已经慢慢有了,我觉得内卷这个问题,还要很多人去意识到,这是不对的,不应该这样,然后开始反抗。

五一的时候,前公司让我们去上班,很多人就打电话给劳动纠察大队,反映问题。我也打过市长热线,接电话的人给我的感觉比较耐心,不会惧怕一个企业之类,他们就是很耐心跟我说,应该去怎么做,这样我觉得其实也是一种敬业。有些是要实名的,就有人会找别的朋友来帮忙举报,后来举报成功了,公司收到消息,就不让加班了。打电话人的信息也没有被泄露。这种太明目张胆,劳动节,法定节假日,让你加班,肯定是不被允许了。尤其是一家上市公司,名声就很难听。

但如果是比较隐形的加班,他完全没有处理。你打电话,他只能跟你说,如果你觉得他的工资有问题,你拿着工资条还有你的加班记录,去申请劳动仲裁,他可能会给你会仲裁一下。但我没有试过。之前我同一届校招,有一个新人,ta是在实习的时候突然间被投诉说ta乱串工位,然后ta就被劝退、开除了。ta就去劳动仲裁了,还赢了,公司赔钱。 后来HR还跟我们说,不要搞事情,会留案底什么的。

其它申诉的渠道我也去了解过一点,比如工会,但是在我之前的企业也没有找到工会这样的组织。另外也可以去发帖,比如在知乎,或者智联招聘上面,我们很多同事都在评论区表达自己对公司的不满,评分也很低,导致我们的hr充了知乎的年费会员,还在智联招聘上面带水军去删评、控评之类,但是没有什么效果。很多新就业的员工会先去搜索一下互联网上的信息,名声搞臭了,公司确实是没办法,这可能也是我们反抗的渠道吧,一个比较微弱的声音。

就我所知,工业领域是没有什么性别歧视的,他们一视同仁的把你当狗看。大领导是男性,但采购部可能更想招女生,因为女生心比较细,不会那么胆大去做一些触及红线的事情,而且采购员必须需要对金额稍微敏感一点,要有一点魄力去跟别人砍价。没什么性别歧视,也不太会照顾你。

我们现在企业就比较死板,我想进外企工作

在前一家公司的时候,我自己感觉没有什么太多勾心斗角的事情,就是有事说事,执行任务。他们要的是效率,可能连术语什么的都没有,因为工业行业有啥说啥,你就完全不要去撒谎,不要去说一些套话。大家要的就是结果,结果导向。他们有句话就是说,“我不要听故事”,例如说做这个合同,你可能经历了很多挫折,或者中间遇到什么事,领导不会说你遇到些什么事情什么困难,他只会说你降了多少成本,什么时候能到货。对自己的公司内部是要这样子,但对供应商,你必须得去学会去隐瞒,学会保留底牌,相当于是有个话术在,很多信息不能透露,这方面要学习一些技巧。

之前的公司感觉大家感情比较淡,加班的时候一起工作,有事说事的关系,所以来的快去的也快。现在换工作之后,我跟之前的同事基本上都没有联系了,也没有人问过我现在怎么样。

我现在这个公司一开始是从一家国企出来的,他们中间很多人都互相认识,作风还有一点国企的意思在。我们公司四五十个人,跟我同龄的只有三四个人,其他都集中在80后和70后,女性长辈比较多,平时讨论的问题就是今天吃啥或者是哪家超市卖什么东西打折了,或者是生育问题、房子、车子等等。他们对各人的家庭生活都了解的很多,例如我办公室的两个姐,她们连对方家背了多少房贷,小孩多大了,小孩喜欢吃什么,都会了解的。就是知根知底,她们在生活中的交织可能还是比较多的。

我因为年龄比较小,最大的感受就是保持沉默,不要多说话。因为她们年龄比较大,如果她们谈到小孩子的教育问题,我如果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,我也不会去发表,她们谈到生育问题,我也不会去说什么,她们吐槽自己的孩子,吐槽自己的老公,我也只能就笑一笑。我自己感觉女性长辈还是比较友好,有的时候会比较凶你,但是她们其实总体来说比较温柔体贴,所以我感觉在这个环境里就是要稍微乖一点,就会处理得比较好。

我想进外企工作,但我跟之前的供应商了解的信息,条件还是比较严格的。尤其是国内的市场也已经有点紊乱,你要去外企工作也没有那么容易了。外企在劳工权益上的保障还是有板有眼的。我有朋友在K这边一家外企上班,每天早上十点上班,五点半下班,每天有午休,午休的时候还会提供茶点。然后动不动就搞一个节能环保的活动,或者是支持LGBT的活动,或者是那种吃吃喝喝的活动,感觉还是比较丰富。我们现在企业就比较死板,可能外企会在这方面有一些创造。而且带薪假期确实挺多的,还是可以累计的,动不动休个十几天假,天太热了还可以在家办公。我比较羡慕。

但是目前的外企的生意也并不是很好做。因为现在大家普遍没钱了,成本上面压缩得更加严格,能用国产就用国产。外企很多成本压不下来,会受很多影响。例如说俄乌战争开始的时候,很多外企的供应链就全断了,因为没有芯片,当时外企的货交不上来,整个市场就非常的紊乱,基本上能用国产就用国产。当时工业类的外企还是受到冲击。我现在在一个外企的经销商里,也感觉到现在主要是一个买方(占主动权的)市场,所以未来怎么样,还得观察。

现在的信念是有质量的活着

我自己感觉,从毕业到现在,主打的就是随波逐流。毕业的时候对自己的专业学的还是很懵懂,找什么工作也只是看招聘的时候,海报上面会写需要什么类型的专业的人,我也没有想到我这个专业是可以去做采购员的,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第二份工作选择继续当采购员,可能就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。

现在的信念就是就是活着,或者就是说有质量的活着,每天还需要一点精神上面的调剂,还需要有一些期待,可能活到退休吧。

退休之后有什么别的想法,或者说再等待一段时间,市场稍微缓解一下,或者说自己有一部分积蓄,可以跳出这个圈子,去做别的事情,总该对自己是有一些期待,想要继续再培养自己去做一些更多的事情。至少要摆脱每天上班的困境,上班好累,不想上班了,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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